苦霜降下后,就一夜的功夫,家乡那满地的红薯叶子就被苦霜打得像是在开水里烫过了一样,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生机。季节告诉人们:该是起红薯的时候了。
一大早,嘴里哈着热气,手里拿着割红薯秧的镰刀,拉着架子车的人们便从村子里的各个出口涌向带给他们希望的红薯地,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人们挥舞起镰刀,熟练地割起了红薯秧子,再把它们卷成小卷,叠放在架子车上,运回村里,搭在树杈上或是篱笆上交给太阳晒干,作为即将来临的冬季里家畜的草料。红薯秧子割完后,心细的人们还拿来竹扫帚把落在地面上的枯叶扫成堆,装进麻袋里,运回家,摊在院子里晒干,留着喂羊喂猪,同样是上好的饲料。
这些工作做好之后,接下来抓钩子该派上用场了。抓钩子是邻村铁匠打制的。三个又细又长又尖的齿,安上一根结实耐用的木把,用它扒地起红薯非常好使。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只需将它抡起,高过头顶,落下,铁齿便会深深地嵌进脚下的泥土里。把木把往上轻轻一掀,一墩新鲜的红薯便随着黄土被翻上了地面。再用铁抓钩把红薯往身边一镂,顺手捡起来,收集在一起,只等拉回家里进行加工。
加工红薯的方式不外乎以下两种:做红薯干和打粉。
做红薯干得用自制的红薯锼子。在一块长方形木板的一端挖一个方形的孔,嵌上一把镰刀头,用手按着红薯往前推动,新鲜的红薯片就从镰刀头的下方露出来,掉在下面簸萁里。
接下来就是晾晒了。晾晒红薯干最好的天气是有太阳又有微风的日子,这样才会干得更快,晒干的红薯片才会更白。要是遇上连阴雨天,红薯片是会霉烂掉的。烂掉的红薯片是没法做粮食的,只有用来喂猪喂牲口。所以,大部分人家还是选择把红薯打成粉,即使是连着阴上几天也不会影响粉子的质地,所以这样做更保险 些。
打粉子得全家出动,首先做准备工作:把红薯的乱根择掉,再挑出有烂斑的,用切菜刀剜去,然后把它们倒进大水泥池子里,挨个儿搓洗。洗干净的红薯打出来的粉子干净,用它下的细粉不会碜牙,口感好。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每个人都极认真,尽管最后下出来的细粉绝大部分要卖掉。
做好准备工作后,接着就把家里的缸缸盆盆,凡是能够用来盛水的大大小小的容器全都放在架子车上,和洗干净的红薯一起拉到村里的打粉机边,排起了队,等着打粉。
轮到的人家就分工合作,一起配合着干起来。有的用洋瓷盆端起红薯往机器里放,有的则负责接住淌出的已经被机器粉碎的糊状的红薯泥往容器里倒。人们一边忙活,一边赞叹着打粉机带来的方便。转眼间,就加工了几架车子红薯。看着由红薯变成的散发着好闻气味的红薯泥填充着缸缸盆盆,疲劳的脸上流露出的是掩饰不住的满足。
打好的红薯泥首先要经过过滤这一道工序,也就是用细纱布把红薯渣和粉浆分离出来。乳白色的粉浆流进大缸里,红薯渣则被人们用手指捏成小团,摆在泥地上晒。每到打粉的季节,放眼望去,地头场院,处处摆满了排列规整的白色的红薯渣团团,自成一道很有特色的风景。这些晒好的红薯渣便成了上乘的饲料,畜禽都爱吃。
再说大缸里过滤出来的粉浆,里面含有粉子和水分,怎样把它们分离,人们自有招数。首先要沉淀。让粉浆静静呆在大缸里,等到一定时辰,粉子就沉在了缸底,此时,就可以把上半部的水倒掉,这样乳酪一样的红薯粉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细粉就是用眼前的红薯粉做的。只是人们不直接用湿的粉子去下细粉,而是把它用许多细密的方布分别包起来,吊在阳光下晒成型后,揭开方布,再用菜刀把它们砍成很小的块状,这样干燥得会更迅速,更彻底,也就更容易储藏了。这便为下细粉做好了准备。
地里的秋庄稼全部收拾利索了,也就进入了干冷的冬季------一个农闲的季节。说是农闲,其实人们是闲不住的。劳作惯了的村民就在这个时日酝酿起了下细粉的事宜。有好操心的主就开始东家西家地串门,组织有下细粉经验的劳力,牵头商量今年该如何去做。就这样,一个临时的下细粉班子组合便形成了。
开始下细粉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那些有这个打算的人家。他们赶紧找牵头的人排号,只等迎来下细粉的日子。
终于在等待中迎来了这一天,整个村庄便有了过节一样的气氛。轮到那一家,那家的小院里就立刻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场所,就像那家办喜事娶媳妇一样,大家伙便都涌去瞅瞅,拉拉闲话,论一论今年细粉的行市情况,算一算收成几何,再加上插科打诨,小院里便不断溢出欢声笑语,人们的心情就莫名的晴朗,像期待中的凉晒细粉的天气一般。
晒细粉只是后话,下细粉才是当下正忙着做的事情。老远就会看到下细粉的人家,从锅屋里正往外冒着呛人的柴草烟,那是正用做饭的铁锅在烧水。锅屋门口摆放着一口大瓷缸,一个大口盆。主勺的人正把一团和好的粉面子放进均匀地钻着圆孔的葫芦大瓢里。一只手端着瓢,另一只手不停的拍打着端瓢的手,粉便从瓢孔里应着这震动漏出来,扯成一缕缕细细的线,落在了下面铁锅里滚开的水中。
遇到开水,细粉很快就被煮熟了。于是,就有人不失时机地拿两根细棍把它们挑出来,麻利地放进灶旁盛满凉水的大瓷缸里进行冷却。随后,负责捞细粉的人便开始了忙活,伸手捞出已经降温的细粉,放进瓷缸跟前的大盆里。
大盆边常常围满了吊着鼻涕的小孩子,他们全拿眼睛盯着盆中正忙着的手,因为整理细粉的人会不时发现有粗大的细粉头,为了使细粉丝均匀好看,就不停地把它们揪掉,顺手递到旁边站着的小孩手里。新下的细粉可是一种很特别的美味,放进嘴里,只觉滑爽鲜嫩,回味悠长。这些孩子不光是在等待递过来的细粉头,那种等待的过程和期盼对他们来说真是一种希望的享受。这时盆中的细粉已基本冷却,就差挂在粉棒上了。
粉棒是用一种比手指粗些的树枝,麻杆做成的,表面用刀子刻的干净圆滑,大概有半米来长,韧性很好,只有韧性好的粉棒才够结实耐用。接下来把粉条绕在粉棒上,让它们长长地垂挂着,吊在已经扯好的,长长的麻绳上,开始了细粉的晾晒阶段。
晾晒细粉的天气越冷越好,这是历年来人们总结出来的经验。刚刚下出来的细粉湿漉漉的,遇上低温,所含的水分便会很快凝结成冰。这时人们瞅准时机,把细粉连同粉棒一起取下,平放在木板上,用棒槌敲。敲冰得有技巧,如果把握不好的话,湿的细粉很容易被木棒槌敲断。这就得要求用力均匀,很好地把握力度,由着劲地慢慢敲。把细粉中的冰渣抖掉后再接着晾晒,干的就快多了。
等到细粉晒干晒透以后,就可以抽出粉棒,一联一联地叠放好,用大块的塑料薄膜包裹严实收藏起来。这样做为的是不让干透的细粉受潮,免得发霉坏掉,以备集市上销售。
当我们食用可口的细粉时,绝不会联想到这细细的粉条制作的过程是如此漫长而琐碎。它的诞生可一直追溯到红薯苗的萌发。是乡里人一瓢水,一把肥的,像照顾婴孩般的照料着,牵挂着。它的生根,结实,收获,加工......无不凝含着劳动和最朴实的情感,从而才有了餐桌上这么一道独具风味的食物。如能从这普通的细粉中品尝出它的内在况味来,便是一种境界。
|